一句话的力量-王启松

王启松

　　我小时候贪玩、糊涂、调皮、淘气、任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爱的。小学四年级前，我爱上了打弹子。除了吃饭、睡觉、上课的时间外，我都以弹子为伴。因为身经百战，小小年纪的我竟成了打弹子的高手，连那些年龄比我大得多的玩伴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每次出征，我总是凯旋而归，并带回满口袋的战利品。从初一到大学，足球成了我的至爱。在中学期间，因为不带护膝，我的双膝，特别是右膝一年到头的大部分时间是烂的，常常还流着脓和血，令人触目伤怀。在历经多年的艰辛和磨练后，苦尽甘来，我先后成了黄石市青少年足球代表队、武汉大学和武汉市高校足球代表队的成员。小学一年级时，由于调皮，我的右脚断过一次，初一时，我的右手断过一次。那是1954年的冬天，整个中国大地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雪覆盖着。课余，许多同学都去操场和教室的过道上溜冰。那时我的右手骨折尚未痊愈，还带着绷带。看着其他同学滑冰时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痒滋滋的，也去溜冰，结果右手第二次骨折。小学的六年里，我的学习成绩一团糟，补考成了家常便饭。小学五年级，还连留两级。小学五年级，因为打架，被记大过一次，初三时因为打架，被严重警告一次。说起来，这两次处分是够冤枉的，都是别人先打我，我是正当防卫，但我防卫的时机不巧，正好都是上课铃响的时候。我踩到了红线，自认倒霉。1957年的三八妇女节那天，学校组织全校的女同学去市中心的一家电影院看电影，男同学要留在教室里自修。为此，我愤愤不平，冲动地站起来对班上在座的男生们慷慨激昂地说：“现在已经解放了，男女平等了。女同学可以去看电影，我们留在这里自修，这是明显的不平等。”当听到有附和声的时候，我更来劲了，于是大声疾呼：我们也要去看电影。其中三个胆子稍大的同学跟随我去看电影了。这事很快就被校长知道了。在一次全校大会上，李校长点名批评我。幸好，这次没处分我。如果处分两次，我可能被开除。

　　对于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儿子，我父母亲使出了文武两招，加以应对。武的由我母亲操刀。每当我调皮捣蛋或考试不及格的时候，她总是拿起那早已准备好的细竹条向我劈头盖脑地打来。有时不小心，打在我的脸上，留下丝丝的血印，让我难以见人。文的一招由父亲担纲执行。当静下来的时候，他总是苦口婆心般地劝说我要好好读书。虽然这两招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但是我父亲说的那一句话“好好读书，你将来想要得到的所有的东西都在书本中”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了我那幼小的心田里。

　　果真，当我进入高一的时候，那颗神奇的种子开始发芽，它奇迹般地帮助我改邪归正。从此，我不再贪玩，也不调皮捣蛋，而是变得异常的用功。因为我的勤奋、刻苦、一丝不苟，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成了班级的第一名，年级的第一名，甚至连年级的第二名常常还与我相差甚远。

　　等我参加工作后，那颗神奇的种子再度发芽。65年，我分配到中科院的一家著名的研究所工作。次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因为科研全部停顿了，科研人员无事可做，只好无奈地用打牌、下棋、聊天来消磨时光。那时，是没有人看书的，应该说是没有人敢看书的，而我像是吃了豹子胆似的，勇敢地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刻苦读书。持续12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过去，当人们还在怨恨文化大革命夺去了他们的青春年华和荒废了他们业务的时候，我却暗自庆幸自己不仅没有随波逐流，而且还能独善其身，似乎成了整个中科院数以万计的科研人员中的唯一的受益者。因为我的刻苦学习，在科技飞速发展的那12年里，我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因此当中国高科技863科研规划启动的时候，我抢得了先机，理所当然地成了行业中的领头羊，还被聘为863专家组的专家。随着我承担的多项重大的国家科研项目的顺利完成，众多的科技大奖和诸多的亮丽头衔也接踵而来。

　　我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不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还身体力行。高二时，我母亲去世，留下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那时我父亲一个月只有40多元的工资。显然，这40多元的工资是难以支撑六口之家的。我不忍心看到我那瘦小的父亲为了这个家如此的辛苦和操劳，有一天，我对他说：“我是老大，我不考大学了，我早点去工作帮帮你。”听完这话，我父亲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只管读你的书，家里的事，我来管。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了”。父亲的话让我感激涕零，我决定用更优异的成绩报答他。1960年，我考进了武汉大学。

　　他的教诲也让我的弟妹们受益匪浅。在恢复高考的那一两年里，我的弟弟和小妹妹分别被华东理工大学和武汉大学录取。因为父亲耐心和长期的教诲，崇尚读书的家风似乎融入到我和我弟妹们的的血液中，并通过我们传递给了下一代，父亲的第三代。第三代共有8人，不仅全部都拥有大学学历，而且绝大多数都毕业于中国的名校。今天，他们都事业有成，经济宽裕，我的两个女儿还分别当上了两家大公司的总经理。可以预期，第四代的前途也是光明的。可惜，父亲走的稍微早了一点，他没机会亲眼看到，他的后代，一个不算庞大的家族正走在兴旺发达的道路上。在我们的心目中，父亲是英雄，是丰碑，是“开国元勋”。

　　大仲马曾说过：人类全部的智慧最终都凝固在期待这两个字里。我父亲只有小学文化，但他的话竟然和大文豪的话如出一辙，也充满了智慧和哲理。

　　与我们一家欣欣向荣的情况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我妻子的一家。她是我大学的同学，兄弟姐妹也是五人。她的父亲老实而又善良，但对其子女读书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因此除了她考上了大学之外，其他四个都只读到小学和初中。好的家风和不好的家风都具有极强的传承性。结果，她的几个哥哥和姐姐又把对子女读书放任自流的态度传给了他们的子女，她父亲的第三代。第三代中，除我的两个女儿，共14人，只有两个考上了大学，其余的12人都因为自己或父辈的原因失去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这12人，加上配偶共24人的大多数，因为缺少文化和技能，当改革开放初期的失业大潮来袭时，理所当然地下岗了，至今还过着窘迫的生活。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不爱读书的习气还传给了第四代。第四代，除去我家的几个外孙外，8名中只有两人考上了二本。读大学并非唯一的出路，但在高等教育接近普及的今天，失去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无疑是丧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帮助子女获得这机遇是父辈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曾假设，如果我的岳父能像我的父亲那样重视子女读书，他们家的几代人，几十个人的命运可能完全不一样；如果我的父亲像我的岳父一样，那又该有多少人遭遇磨难和不幸。

　　在我们生活的地球上，有两股强大但又截然不同的力量，一个是大自然的力量，一个是精神的力量。大自然的力量，如风雨、雷电、海啸和地震，其力大无比，有雷霆万钧之气势，有翻江倒海之能力。精神力量属于人类，它是思想、信念、理想、信仰之产物。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无声无息，但它却也有着巨大的力量，它能影响和左右个人、家庭、民族的行为和命运。发生在我身上和我周边人的故事是显示其强大力量的一个小小的例证。但它足以证明，一个父亲，一句话，一种信仰能影响和左右个人、家庭，甚至几代人的命运。